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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早晨，黄濑打了一辆人力车来到多田家，发现比约定时间早了几分，于是独自在门口等候。多田夫人从窗口看到黄濑已经来了，担心礼数不周，慌忙打发已经收拾妥当的黑子在门口迎接。

 

“姐姐更衣还要等几分钟，黄濑君要进去坐坐吗。”

 

“不不，不了。”黄濑懒得和当地人寒暄，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黑子好像挺懂对方的心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周围又只剩下乌鸦的叫声。左右踱了几步，依然听不到洋子出来的动静，黄濑又犯上了冷场就会不舒服的毛病，开始找话题。

 

“我已经知道了哦，你叫哲也。”

 

“是的。”

 

“汉字，怎么写呢？”

 

“怎么都可以。”

 

黄濑又有点恼火，这敷衍得也太明显了。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个蓝头发的孩子像别人那样对自己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只要掏出一点钱就会鞠躬鞠到让人误以为是要跪下，但也不能冷淡到伤人面子的程度啊。

 

“那我也叫你哲也吧，黑子君。”算了算了，对方只是一个小鬼，黄濑安慰着自己，为自己的宽宏大量而感动。没想到‘哲也’却皱起了眉。

 

“有点亲密过分了，只有家人这么叫我。”

 

“可我马上也要变成你的家人了哟。”黄濑立刻接过话茬，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

 

“真的很不舒服请别这样。”黑子更快地给出回复。没想到黑子比黄濑还要早一步生气，好像他才是被冒犯的那个。等洋子出现时发现黑子已经板着脸走出了好几步，黄濑在后面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黄濑大人！真的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久。站累了吗？我去叫辆车。”洋子迈着小碎步朝黄濑走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抬起扑了粉像苹果一样的脸。

 

“好啊。”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附近较为古老的一条步行街，路面还都是石子，两面都是传统的日式建筑，和镇上已经建起的大片水泥楼房大为不同。下车以后他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时遇到洋子的熟人和她打招呼，于是黄濑就这样顺便被大家认识了一番。但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同黑子说话，好像看不到他似的。黄濑觉得颇有些诡异，但介于对方可能还在生气所以什么都没说。

 

“到了！和服店。”洋子仿佛来到了天堂，连黄濑的手臂都松开了，加快脚步率先来到铺前，抚摸着那些五光十色的布料。

 

“黄濑大人，我们选两匹颜色相配的布料，一人做一身，这样在一起多漂亮啊，好不好？”洋子用小女孩那样快乐的眼神看着黄濑，让人没法拒绝。

 

开始了。黑子冷冷地看着自己姐姐。通过这种婚姻挣到的，可不仅仅是开始收取的那一笔。她们会想方设法地带着自己的大人去逛街，撒娇卖乖求他们买昂贵的礼物给自己。而且只带他们去自己熟人的店，在那里买下价格虚高的物品，然后从老板那里得到分成。听着洋子甜腻的嗓音，黑子自己都觉得颜面无光，汗毛倒竖。

 

“恩好啊。那你先挑，我再去挑一种和你颜色搭配的。”黄濑发扬绅士风度。

 

“谢谢黄濑大人！！”洋子声音提高八度，一瞬间忘记了矜持。接下来很长时间都是洋子一个人在昂贵的丝绸布料中徘徊，比划来比划去拿不定主意。最终她选了一匹粉橙色的料子给老板看，老板说这个颜色很好啊，你家男人穿什么都能搭起来。

 

听了这句黄濑好像是已经想好似的，马上指着黑子说：“那我要和他身上这件一样的布。”

 

这话一出口，不仅是样子和和服店老板面面相觑，连走神的黑子都被震得回过神。黄濑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自己身上这匹布？明明是最不值钱的粗布，而且早就洗褪色了……想到这些寒酸的细节可能已经被黄濑发现，黑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濑大人别开玩笑啦！”洋子赔笑道，“那种便宜货这家店都不卖的！我带您来的这家可是出了名的老字号，所有面料都是高档货，这样才衬得上您高贵的身份啊！”

 

“那种布哪里不好了？黑子君穿的很好看啊。藏青色很搭他，显得人很清瘦，皮肤也更白了。很好看。”

 

这下连老板都把视线移到黑子身上上下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想着，这个扫把星小子穿的这么破，到底哪里好看了，这些个洋人啊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不习惯被人注目的黑子被黄濑公开这样夸奖，每听到一次‘很好看’脸就更加涨红一分。

 

“藏青色啊！青色……您看这个！这个怎样？”老板连忙抓了两匹布塞进黄濑手里，而黄濑只是固执地摇摇头，眼睛依旧停留在黑子的衣服上。

 

“那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好了。黑子君是在哪里买的啊。”

 

黑子都要被眼前这个孩子般的家伙气晕了。那是母亲自己织的布，哪里都不可能买到的。

 

“洋子你这次弄的这个洋人是不是个穷鬼啊？”老板气得直翻眼，对洋子耳语说。洋子觉得很没面子，也瞪了回去。而黄濑已经拉着黑子准备要走了。这时候黑子突然挣脱开黄濑，捧起一匹象牙色带金色云纹的丝绸面料比划在黄濑身上说：

 

“我觉得这个更适合黄濑君。穿上这个，整个长崎也找不出比黄濑君更英俊的人了。”虽然嘴上这么说，黑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么穿的话所有人都会看的出这是个风流种。

 

黄濑被黑子的一句话夸的找不着北，立刻笑逐颜开。“好啊好啊，既然小黑子都那么说了，那我就要这个！”

 

“您的眼光可真好！”老板也高兴的满脸都是褶，然后朝洋子撇了撇嘴，用表情说“你还不如你弟弟厉害。”而洋子高高撅起了嘴，紧紧缠住黄濑的胳膊，对自己的丈夫对别人的意见更为在意表示不满。而黄濑竟然如此爽快地决定了下来，反而让黑子也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一个人沉默着先走开了。

 

付过钱的黄濑抛下和老板寒暄的洋子，小跑着追上了黑子。刚才这件事好像自动把早晨发生的不愉快抵消了，黄濑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忍不住和这个少年搭起话来。

 

“小黑子~我决定啦，就叫你小黑子。因为俊介也叫小俊介嘛。”

 

黑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不由得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金灿灿的头发好像太阳的颜色，但更耀眼的是这个人真诚温暖的笑容。黑子像是被光线闪到那样眯起了眼睛，然后低下头去。

 

看到黑子并没有反对，黄濑更来劲了，索性伸手去摸对方的头发，还说：“其实昨天就想说来着，小黑子的头发颜色真好看。”

 

“是真的吗？”黑子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

 

黄濑看着眼前的少年低垂的头和拉扯着衣角的手，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心思。“就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也可以很好看啊。我小时候也和别的小朋友长得都不一样，但是妈妈总是和我说，‘凉太是最漂亮的。’所以……”

 

这时候洋子跟了上来，两个人默契地中断了对话。黑子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和两人拉开距离走在不远的前面，向他们说明下一个目的地是登记人口的机构，在那里黄濑和多田家的小姐将会达成法律认可的婚姻关系。这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外国人，黑子从那奇特的体格上回忆起是昨天最先向自己询问姐姐的事情的那个水兵。

 

“哟，黄濑，已经抱得美人归了？”莱昂朝黄濑打了个招呼，眼睛忍不住往洋子身上瞟。

 

“这就去登记。”黄濑转头用日语对洋子说，“这是我的朋友，莱昂。”

 

“我叫洋子，请多指教。”洋子恭敬地冲莱昂行礼，让后者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学着样子也鞠了一躬，一边傻笑着用法语很快说了一堆，当然对方什么都听不懂。这种鸡同鸭讲的尴尬场面在黑子逐渐走远的时候终于被黄濑打断了，洋子也立刻迈着小碎步跟着未婚夫走远。

 

“大人，刚才那个莱昂对我说了什么？”

 

“恩……他夸你很可爱，说我很走运。”黄濑如实回答。没想到洋子真的这么对莱昂这小子胃口，这反而让黄濑心中产生了夺人所爱的遗憾。

 

手续并不繁琐，只要在一张淡黄色的盖了许多红色章子的薄纸上签下两个人的名字，就算结婚了。黑子默默将纸收进口袋里，三个人又往多田家走，谁都没有实感。沿途经过商业街，黄濑礼节性地给洋子买了一些首饰作为礼物，洋子则买了一支烟斗作为回礼。停停走走，到达多田家时已经是傍晚，他们进屋的时候晚餐已经摆好，淘气的小俊介用手拈了一只梅干在角落里偷吃。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小巧的盘碟，隐约可以感觉到相对平时较为丰盛，大概是为了迎接新女婿准备的。黄濑被请到中间的座位上，洋子坐在旁边，多田夫人坐在黄濑另一侧，在开动之前又客套了一番，而黄濑心思全然不在上面，只顾着担心这些东西够不够他吃饱。这时候多田夫人的一句“……今天起您和洋子就搬到西边山上住……”飘进他耳中。

 

“什么？我以为是和你们住在一起的。” 

 

“啊拉怎么能那样，您和洋子结婚了就是独门独户了，”多田夫人大惊小怪地摆了摆手，“和我们在一起的话会有诸多不便……”

 

“我觉得没有什么不便。”黄濑环视周围，正好看见了黑子。黑子缓慢地移开目光低头扒饭。“我喜欢这种大家庭的感觉。我要住在这儿。”

 

黄濑在这一两天已经初步感受到了自己说话对于当地人的分量，并且学会了利用这一点。但多田夫人出乎他意料地坚持道：“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黄濑不耐烦起来：不过就是个人选择问题，管别人怎么说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理解多田夫人的心情，所以最终黄濑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说：“那至少今天让我住在这儿，明天我再考虑搬过去。”

 

“当然好了，大人！在这边住上几天，再去那边住上几天，都看大人心情。”多田夫人松了一口气，殷勤地说，然后想起什么，转向了坐在门口的黑子，“哲也，去告诉松本叔，明天再来帮忙收拾那边屋子。快去。”黑子点了点头，立刻放下手中筷子，穿上木屐消失在黑暗中。

 

黄濑目送着黑子走远，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一边夹起几颗豆子一边随意地问：“小黑子不是多田家的孩子吗？”

 

话一出口，黄濑感觉到坐在两边的女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室内的空气好像换了一个方向循环。洋子缓缓低下头，多田夫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是的，大人，既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哲也是我姐姐的孩子，他父亲和我丈夫都是渔夫。哲也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出海的时候出事死了。我姐姐当时还年轻，一个人活不下去，只好改嫁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妾，把哲也打发走了。我们看哲也可怜就把他接过来养。那时候他虽然还小，但是已经非常懂事了，知道自己是外人，连吃饭都等到最后一个。我丈夫就对他说，以后就把这里当家，让他叫我妈妈，叫我丈夫爸爸了。可是才过了两年……”

 

黄濑皱了皱眉，他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丈夫在出海打渔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丈夫过世之前家里条件勉强还可以，之后就完全不行了，而且那时候我还怀上了俊介。于是我和洋子只能靠做点小生意挣钱养活家，把哲也和俊介拉扯大。”

 

“那您真是辛苦了。”黄濑对多田夫人说。屋子里浮现了短暂的沉默。黄濑比任何人都熟悉大海的无情。当黄濑正准备再问点什么时，黑子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一言不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吃饭。黄濑也抬起饭碗挡住脸，眼神越过碗沿观察着黑子的一举一动，不由得想象着他幼小的模样，从那时候就害怕给人添麻烦，尽力降低着存在感，沉默寡言地呆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这时候洋子直起天鹅一样的脖子，用清亮的声音说：“既然是一家人了，那黄濑大人也说说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讲日语这么好呢？”

 

黄濑嘴角上扬，迎上每一个人抛来的好奇的目光说：“我的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日本人。”

 

洋子发出一声惊叹，脸上掩饰不住羡慕。多田夫人接过话茬继续问道：“那母亲和父亲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

 

“恩……那个……”黄濑挠了挠后脑勺，“母亲年轻时候去了法国，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

 

“诶？是政府派的留学生吗？”洋子颇有兴趣地追问。

 

“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吗？连女人都可以吗？”多田夫人也朝前倾了倾身体。

 

“恩……对，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有的吧，大概……”黄濑使劲点着头，目光转向了静静盯着自己看的黑子，那目光仿佛要看穿人的心思一般，黄濑干笑了几声试图赶走这种感觉。

 

夜晚的微风穿过屋子，混合着青草的味道。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俊介听到后开始骚动起来，放下碗就要出门。多田夫人连忙拉住他哄着把剩下的吃完。关于黄濑出身的问题就这样自然地被忘在一边。一个模样大约十几岁的男孩在院子里叫起了俊介的名字，于是俊介迫不及待地甩开母亲的手，加入小伙伴的行列。

 

第三章

这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夏日的夜晚，人声渐渐低下去之后，大自然的声音就变得清晰可闻，蛤蟆和虫豸的叫声、扑扇声忽远忽近，凭一面纸门根本不能将它们关在外面。但随着洋子轻缓地将门拉上，油灯的火苗停止了颤抖。洋子在一片烛火的暖色光线中慢慢褪下了和服。黄濑知道这绝不是洋子第一次做爱，这个念头使她的动作在他眼中从庄重变成了做作。

 

洋子敏锐地发觉自己试图吸引的对象正在走神，嗔怪地唤了一声“大人”，黄濑只好点头微笑了一下表示欣赏，然后想起来自己差不多也该脱衣服了。

 

黑子的卧房和洋子的只有一门之隔。平时都是听着大海的声音入睡的黑子，今天耳边却被另一种潮声代替了。衣料的摩擦声，姐姐陶醉的喘息，还有男人的轻叹……一种让所有发育期少年听着就会感到燥热的声音组合。黑子的第一反应是恶心，为隔壁男女的苟且之事和自己偷听还为之兴奋感到羞愤。他烦躁地捂上耳朵蜷缩在一起，一下子所有杂音全部被隔绝了，他得到了绝对的安静。可黑子依旧无法进入睡眠。他终于还是慢慢松开手，抱住了膝盖。纸门两侧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无论他们怎样温存，都和黑子没有关系。房间里的空气又湿又冷，附着在被褥上，像寂寞一样滞重。黑子起身跑出了房间，在院子里呆坐了很久。他又重新清楚地听见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好像拼凑着什么支离破碎的言语。

 

“我说，洋子。”一番温存之后黄濑平躺在席子上，“其实有个事情我有点在意。”

 

“是什么呢？”洋子体力透支，已经昏昏欲睡。

 

“恩，怎么说呢。”黄濑突然犹豫不决起来，翻了个身面对洋子压低声音，“你们对小黑子……不、那个，比如……小黑子为什么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呢？”

 

洋子本来还有点紧张，听到“小黑子”三个字之后立刻换上了不以为意的语气道：“哲也啊，因为他父亲和收养他的继父、也就是我父亲，接连出了那种事，模样又奇怪，小时候就被村里的老婆婆说不吉利什么的，所以没有人会找他来玩啦。啊拉，对大人说了这种事，希望大人不要为这件事困扰才好。大人是洋人，哲也身上的噩运不会传到大人身上的啦！不过如果大人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果然还是明天就搬到山上…——”

 

“不不，不会。”黄濑打断了洋子的话，不知道该发表什么评论才好，闭上眼睛立刻就能想起白天那个孩子的种种。在那充满令人安心的淡蓝色记忆中，黄濑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黄濑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一口气睡到接近中午，没人敢叫醒他。洋子伺候他洗漱、吃早饭，之后黄濑就打发她去院子里帮多田夫人干活、看护小俊介去了。这时候他想起黑子好像在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书，于是走了进去。

 

“黄濑君，早上好。”黑子听到有人来了，起身放下书本。看到来人是黄濑，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昨晚那种散发着荷尔蒙的低沉的男声。难以相信这个白天在人前彬彬有礼的金发美男子在夜晚也会成为淫欲的俘虏——青涩的少年这么想着。这么想的时候，黄濑已经自来熟地靠了上来，抚摸起黑子的碎发。突然间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衣领间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这突如其来的暧昧让黑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一下就涨红了，同时手下意识地拦开了对方。

 

“怎么了？小黑子。”手被一下子挡掉，黄濑揉着被撞到的手腕，委屈地说。

 

“请不要随便碰我，黄濑君。”

 

“什、什么嘛……”黄濑哭笑不得，被对方这么一说，仿佛自己成了调戏良家少女的大滑头了。“小黑子这样说好像女孩子一样……”

 

黑子气结，索性不理他，低头继续读书。书一打开黄濑就又重新蹭了上去：“小黑子看到是法语书诶。‘Une évocation de ces marins bretons qui s'en allaient plusieurs moispour pêcher dans les eaux de l'Islande.’…”

 

黑子盯着书上被黄濑朗读的部分，不自觉地被吸引去了注意力。那优雅又地道的发音是自己拼命想要模仿出来的，尤其是小舌音，比许多真正的法国人发的都要好听，清脆又干净十分美妙。但抑扬顿挫的声调、饱满的感情似乎比小舌音还要迷人好几倍。黄濑是在朗读，更实在用自己的身心去讲述海。

 

回过神的时候黑子觉得自己真是太没出息，刚才还对这个人一肚子不满和嫌弃，就因为他读了几句自己喜欢的小说片段，一瞬间居然对他产生了向往的感觉……

 

“恩恩，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今天我都没什么事，不如我来做小黑子的陪读吧？”读完一段，黄濑意犹未尽地停顿了一会才回到现实，完全没察觉到黑子的情绪波动。

 

“不用。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学习。”听到对方居然想陪着自己，黑子一阵惶恐，凭借着本能拒绝道。

 

“那我来做小黑子的老师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哦。”黄濑好像已经习惯了黑子的冷落。像许多小说中的人物一样，黑子幼失怙恃，便容易养成孤独沉默的个性。再结合昨晚从洋子那里听到的事情，黄濑觉得自己已经多了解了这个透明少年一分。

 

黑子抬头看了看对方温暖的笑颜，最终还是决定朝对方转过了身子。“那……那黄濑君，黄濑老师。请教我如何发小舌音吧。”

 

黄濑笑出了声，那声音并不是嘲笑，而是被对方单纯而严肃的请求逗笑了，当然也包含着开心。他又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起黑子的头发，这次黑子只是微微躲避了一下。

 

“很简单哦，小黑子。你先听我发一次。不能用力，用气流轻轻冲击那个地方。掌握的好的话，可以一直连续发出颤音哦。现在你来喝一口水……哦不，太多了，少一点。对，含着它，”黄濑伸手扶着黑子的脸颊，“抬起头，张开嘴，试着从嗓子里发出h的声音。”

 

黑子按照黄濑的指示尝试了十几次。当他终于得到一点要领，发出正确的声音时，黄濑开心地击掌：“就是刚才那样，你听到了吗？记住那种感觉。居然一下子就学会了，小黑子真聪明！”

 

“太好了……”黑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掩饰不住开心。黄濑睁大眼睛看着黑子的脸，好像发现了什么奇异的花朵。他是第一次看到黑子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纯粹、清澈的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洋子在黑子房间里寻到黄濑时，表情有点惊奇。吃饭的时候洋子随意地问起黄濑上午做了什么，黄濑就把自己陪黑子学习的事情兴致勃勃地讲了，还冲多田夫人夸奖小黑子聪明、有天赋。

 

 “大人和哲也关系真好呢。”多田夫人听完，笑着附和道。

 

“恩？是啊。小黑子是个好孩子……”突然被这么说，黄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是对这个少年比较有兴趣没错，虽然他对黑子远称不上了解，但在这个屋子里，甚至可以说在这个镇子上，黑子是他见到的看上去比较有想法、有个性的人。让黄濑觉得不协调的地方是，自己只不过是陪黑子念了几小时的书，就已经被划为关系好的范畴，那平时黑子都是以何种状态存在的呢。难道不仅是外界，连这个家庭也没有完全接纳黑子吗。黄濑突然间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么想的时候黄濑的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到了黑子身上，和黑子偷偷投向自己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慌忙闪避的黑子露出十分难为情的表情。其实从刚开始黄濑在饭桌上谈论黑子的事情时，黑子就已经开始觉得难为情了。他无法无视黄濑对待自己的特别之处，却又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只是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抱有好奇吧，很快就会厌倦的。像自己这种性格的人，是没办法让对方开心的。可是哪怕只是这种转瞬即逝的热情，对黑子而言也已经足够难得，尤其是……被这样温暖的、耀眼的、强大的人注视着。

 

只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在接下来的第一个星期，黑子的生活节奏一直在被“小黑子”这个称呼打乱着。

 

“大人，一起去散步吧。”

 

“好啊。小黑子也一起？”

 

 

“大人，您的和服送到了！我来帮您试试看？……真是太完美啦，太适合您啦。”

 

“谢谢。小黑子你觉得呢？”

 

“花花公子的感觉吧。”

 

“太失礼了，哲也！”

 

 

 

“洋子，今天天气不错，我要下海游泳。帮我准备好洗澡水。”

 

“知道了，大人。”

 

“小黑子要不要去？”

 

“大人别问他啦，哲也不会游的。因为他父亲的事，小时候他就很怕水。不过出生在渔村居然不会游泳什么的也真是少见呢，黄濑君可不要对外人讲，哲也会被笑话的。”

 

“这样啊，真是对不起啊，小黑子，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请别介意，黄濑君。”

 

请别介意，黄濑君。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的话，我不介意把那些从来不愿想起的事情对你说。黑子每次面对着黄濑那种既关心又不敢多问的神情，都忍不住这么想。可他依旧保持着老样子，因为他也在不停地提醒自己，决不能对黄濑抱有任何期待。总有一天，也许很快，黄濑就会对探究自己感到厌倦。黑子不允许这样一个过客扰乱自己孤独而坚定的心绪，他害怕依赖上这个无法依靠的人。

 

他以为自己保持得很好，从未被动摇。

 

 

黄濑每过一周就要回舰上工作半天。那天是船上的战友们在村里生活一周后的再次相遇，每个人都从村子的各个角落带来许多奇妙的见闻，任务结束后三三两两地在甲板上闲聊。

 

莱昂在栏杆边上找到了一个人发呆的黄濑，问他婚后生活如何。黄濑对他讲了讲洋子和她家里的事情，听者眼中依旧闪烁着对这个女人的兴趣。

 

“……总之，这个洋子就是伺候我的起居，晚上和我睡觉。她不过是长的好看些，说话和做事的方式和别的女人完全没有两样。做那事的时候灯光也很暗，连长相都看不清楚。莱昂你对她真的没什么好迷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黄濑评论道。

 

“那你后悔了吗？娶这个老婆。”莱昂揶揄着说。

 

“那倒没有。娶到了洋子，顺便也就有个家呆了，这种感觉倒是不赖。性事本身也令人享受。而且你知道吗，洋子有个很可爱的弟弟，我叫他小黑子。他是我来到日本见过的最不一样的人。哦，你见过他，就是那天，摆着摊说着法语的小男孩。”黄濑比划着手势说。

 

“当然记得，蓝发蓝眼，太奇怪了。”

 

“如果你看习惯了，你会觉得那个样子很可爱的，相信我伙计！”黄濑从栏杆上直起身子，琥珀色眼睛里倒影着天边的余晖，“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很有意思。他从来不引起别人注意，总是默默呆在一个角落里。小黑子因为一些原因被村里的人们回避，但他给我感觉很单纯又很坚强，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他关怀。莱昂，你说，我是在同情这个孩子吗？我可不希望自己是出于这种心情接近他，我敢保证这会伤他的自尊心的。”说到这里黄濑有点发愁地托腮，朝一群消失在地平线的飞鸟望去。

 

“听你这么说是有点像同情……”

 

“可是大部分时候，我反而是觉得自己在对他穷追不舍。小黑子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而且我猜他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我刚到他家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神就仿佛在说，啧，这个轻浮的人真惹人烦。而且他还当着洋子的面说我是花花公子，难道在日本文化里这是个褒义词吗？”黄濑委屈地摊开手掌，耸耸肩。

 

“说实在的，黄濑，你不能怪孩子。就连法国人也认为，金发的大多是傻瓜。更何况你从上帝那儿抢了这么一副好皮相。”莱昂又爱又恨地瞪了一眼他朋友白皙精致的脸孔。

 

“谢谢你，莱昂。可是被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很开心。小黑子他——”

 

“行啦行啦，一直小黑子小黑子的。我觉得你对这个小黑子比对你老婆感兴趣多了。”莱昂看了看手表，是时候该回去了，于是大力拍上朋友的肩膀，“你加油，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注意一下让你如此心仪的小男孩的。”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奇怪的事。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有点太喜欢小黑子了吧。哈哈。”

 

一片火红色的晚霞中，黄濑笑得好像一个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的少年。海风灌进了他从来不知道好好扣上的衬衫领口，一枚银色十字架项链在形状分明的锁骨中间若隐若现。莱昂凝视着这一场景，并没有预见到这会成为他此生难忘的景色之一。当时他只是想对黄濑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第四章

 

转眼间黄濑已经在多田家生活了一个月。按照他和多田夫人的约定，后来他确实和洋子小姐搬到了山上住，这个决定带来的唯一变化大概就是替黑子消除了一个个燥热的梦境。黄濑似乎很讨厌一个人呆着，所以每天早晨他都会跟着洋子在公鸡打鸣的时候醒来，然后走到山下的多田家呆一整天。偶尔也有想睡懒觉的时候，醒来发现洋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玄关上的黑子，手中总是拿着一本书，身边放着多田夫人做的小点心。那是黄濑觉得最惬意的时刻。

 

虽然从来不说，但黑子也非常享受这段时间，可以暂时远离尘嚣，不被琐碎的家务束缚住手脚，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听着各种鸟类的啼鸣，还有屋里传来的轻微的鼾声。回头看着从被褥一段露出的金色脑袋的时候，黑子一时间很难把这个人和那个需要洋子姐姐唱歌跳舞取悦的大人联系到一起，只觉得他像一个从远方归来的哥哥。

 

的确，黄濑只在黑子面前毫无距离感。他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黑子，连洗衣服、去集市这种事情也想帮忙，任凭黑子怎么阻止都没用。所以最近村子里又多了一道新的风景：如果你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路过多田家，运气好的话就能看到一位穿着军装的大人坐在院子里，照着黑子的样子摘菜。有人还说在河边看到过黑子和那位大人洗衣服。

 

黑子就着冰凉的河水漂洗着衣物，然后递给黄濑拧干。“黄濑君，这样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这种淳朴祥和的家庭气息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是多么难得，小黑子是不会明白的。”

 

“唉。真想把这些全都交给黄濑君。”黑子叹了一声，他可真不明白这种活计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他也只是说说，如果真的全交给黄濑来做，多田夫人会骂死他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和黑子一起的话，黄濑从来不屑于做这些，他也是注意到了的。有洋子陪着的时候，黄濑从来都是懒懒地倚在玄关上，接过洋子点好的烟斗，眯着眼舒服地享受着洋子的按摩，一躺就是一下午，什么话都不说。

 

黄濑君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黄濑君自己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当黑子闲下来捧起那本关于渔夫的法语小说时，黑子总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些问题。

 

一天上午，多田夫人看到黑子看书看得出神，就对他说：“哲也，闲着的话去一趟山田阿姨家，她说有自己做的鱼干要给我们。”

 

“嗯，知道了。”黑子正看到精彩的部分，有点遗憾地把书扣在地上，穿起木屐拎上一个箩筐就出了门。黄濑知道如果跟着黑子去邻居家会让黑子很为难，所以也只是挥着手说了一声“走好”。

 

去山田家需要走十几分钟，虽然距离不短但是路并不难走，一直沿着他和黄濑洗衣服的小河走，再过一个桥就到。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被太阳晒的迈步都有些艰难，第一次觉得没有人可以说话有些无聊。总算走到了桥头上，这时候迎面走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什么朝这边走来，黑子隐约从他们口中听到了“黄濑”两个字，不由得有些在意。

 

“昨天我路过百合子姐姐家门口时听到的！绝对是真的！”被簇拥在中间的黑发男孩得意洋洋地说。黑子认出来那是曾经欺负过自己的叫做花宫的家伙。

 

“是百合子姐姐家里那个洋人说的吗？”

 

“对啊，那位大人好像喝醉了，就胡乱说了好多话，我就听懂几个词，黄濑、妈妈、南洋姐。”

 

“不过看那个黄濑大人模样就很……那个……”一个小女孩捂嘴笑起来。

 

“是说很骚吗？”

 

“是啊是啊，尤其是眼睛！哈哈，原来是南洋姐生的啊。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他也不算洋人了。”

 

其余的几个孩子附和着花宫，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着，谁也没注意到黑子的存在。但黑子已经忍不住了。他做了一件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他丢下箩筐，走到了那群孩子的面前。

 

“花宫，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靠！吓死我了！你是鬼吗？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花宫用看怪物的表情打量着黑子，“原来我们的木头人已经学会说话了！号外号外~”

 

花宫的伙伴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谁也没有和黑子打过交道，但都听说过他的事情，知道他性格冷清不爱说话，背地里叫他木头人。然而黑子无视了这些针对自己的侮辱，继续说道：

 

“既然没有听清楚，就不要乱造谣。”

 

“哦哦想起来了，黄濑是娶了你姐姐吧？怪不得这么关心，护主心切，你可真是一条好狗！”花宫击掌大笑，“我偏就说他妈妈是南洋姐！南洋姐怎么了？我看他长得就挺像南洋姐……”

 

张狂的话突然被一声闷哼打断了，周围的小孩也都惊叫起来。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透明少年居然会打人，而且看上去出手很重。花宫一屁股坐在地上，鼓起了半边脸，疼的咝咝地出气。说不上是出于激动还是愤怒，黑子那只发红的拳头依然紧握着，不住地颤抖。

 

花宫也被惹怒了，他跳起来，骂着脏字朝黑子逼近，另外几个小孩也撸起袖子。看来挨一顿揍是难以避免了。想到这里黑子索性把心一横，没什么好怕的。这时候花宫突然停下了动作，朝伙伴们使了个眼色，一脚把黑子踢进了河里。

 

“走走走。有大人来了。下次再和他算账。”

 

眼看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米饭的香气充盈了院落，黑子却没有回来。“真是奇怪呐，哲也上哪儿去了？”多田夫人忘记了自己让黑子去干什么了。

 

“你让他上山田家拿鱼干。”黄濑提醒道。他对黑子的踪迹总是比别人清楚。“山田家怎么走？我去找小黑子。”

 

“沿着河一直走，然后过了桥就是。大人早去早回。”

 

黄濑刚走了几步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得快点把小黑子找到回去吃饭，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一边留意着周围的人以免和小黑子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面目可憎的黑发小男孩，和几个小孩走在一起，嘀咕着“这下他成了落水狗”之类的话。黄濑竖起耳朵还准备听，他们却注意到了他，一溜烟跑的没影。

 

黄濑愣了几秒，渐渐地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如果他们欺负了小黑子……他突然想起洋子说过的话，小黑子不会游泳……

 

黄濑的耳边只剩下了嗡嗡作响的声音。他拿出全部的力气沿着河岸奔跑起来。“小黑子！小黑子！”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河水潺潺。

 

人溺水后大约五分钟就会死。他不知道小黑子已经在水中挣扎了多久？他也许就沉在离自己不远的水下，可自己看不到他，也许他也永远无法再看到自己了。一想到这里黄濑就觉得头疼欲裂，四肢被抽光了力气，几乎要瘫倒在河岸上，但他还是拼命地奔跑着，伴随着大口喘气时胸腔中发出的噪音。这时候视线中一样东西由远及近，他逐渐看清楚了，是那个箩筐。黄濑无比确定那就是黑子扔在这里的箩筐，因为他除了相信别无选择。他一边加速朝水边跑去，一边脱掉上衣，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进水中。

 

他记得船长说过的话，他们是和海缔结婚约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亲近水。黄濑在水中睁开眼睛四处张望，果然看到黑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下沉，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像鱼一样迅速游到黑子身边将他抱住往岸边拖。他从来不觉得黑子有这样沉，往岸边游动的这短短十几米，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他将黑子带到铺满鹅卵石的河岸上。黑子的脸白的像纸，眼睛平静地闭着，身上已经没有了温度。黄濑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拍拍他的脸唤着他的名字，手在抖声音也在抖。他狠狠吞咽了一下抑制住哭泣的冲动，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救过人，但他们有训练过救人的方法！黄濑一边默念着步骤，回想着教练的动作，一边解开黑子身上的衣服，用手清理掉黑子口中的泥沙，把他扶起来放在膝盖上脸部朝下，拍打后背，排出呼吸道里的水。然后他把黑子平放在地上，捏住鼻子托起下巴，用嘴唇对着对方嘴唇吹入空气，松开手，再捏住，吹气，按压胸口……只要黑子不醒过来，黄濑就不打算停下。所有施救动作就像专业人士一样熟练到位。

 

在黄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时候，黑子终于咳了一声，在黄濑的呼唤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睛。黄濑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起来，扑在黑子的胸膛上不停地说：“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黄濑君，别压着我，好难受……”黑子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把，黄濑才坐直起来，又忍不住把黑子抱在怀里哭诉道：“我以为小黑子要死了！”

 

“嗯，我也以为我要死了。但是黄濑君救了我。”

 

黑子的头靠在黄濑的胸口上，任凭黄濑使劲抱着他哭了很长时间也没反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黄濑赤裸的上半身，年轻健美的躯体覆满了水珠，即使被河水冲刷也没有失去他独有的气息，一时间让黑子有些失神，甚至想要触碰他，想回抱这完美的身体。这时候他又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解开了，两个人的肌肤紧贴着。而刚才朦胧中他感觉到了黄濑的嘴唇贴着自己的，那种难忘的蛊惑人心的触感占据了黑子全部意识。

 

他觉得自己沉入了另一片名为黄濑的汪洋。

 

“我刚才害怕极了……”他听见黄濑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已经没事了，黄濑君。”变成了黑子反过来安慰他，“我听到黄濑君肚子咕咕叫了。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两个人站起身来，黄濑帮黑子脱掉湿透的衣服，用刚才留在岸上的上衣擦干黑子的身体。这时候黑子低头瞧着自己的脚，黄濑也跟着低头看，两个人都笑了：刚才黑子掉进河里扑腾的时候把木屐弄丢了。没给黑子反应的时间，黄濑就一个欠身轻轻松松把黑子横抱起来，黑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黄濑的脖子，后来就将错就错没有松手。

 

回家之后，为了不让多田夫人担心，按照路上两人商量好的，黑子只说自己失足掉进水里被黄濑救了。在多田夫人的责备中，他们立马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然后才吃了午饭。尽管这样黑子还是感冒了，先是咳嗽，然后又是发烧。

 

黑子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脑袋被烧的晕晕乎乎，一会睡一会醒，做着支离破碎的梦。在梦中他反复看到黄濑的裸体，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对方面前……他们拥抱，嘴唇贴着嘴唇。

 

黄濑端着一盆冷水轻手轻脚地走进黑子的卧房，给黑子的额头敷上冷毛巾，然后双手支撑在他身体两侧，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发了烧的黑子脸上一片不正常的绯红，双眼紧闭表情复杂，不知道在做怎样的梦呢？就连睡着了也是这么可爱，完全看不够……反应过来的时候，黄濑发现自己正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黑子软绵绵的脸颊。就算半个月前他也无法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会对这样一个纯净的男孩子产生这种不正当的情感。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差点失去他，黄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正视自己的心情。

 

黄濑弯下腰轻吻黑子的嘴唇，接触的一瞬间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都要融化了，他感动的差点又哭出来。感情原来是这样神圣的吗？这时候黑子在他身下动了动，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几个单音。黄濑附耳细听，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黄濑俯身将他抱紧。“我在这儿……小黑子，我在这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