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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黑了，坐在门口等黑子回来的黄濑逐渐感觉到了冷。树林里一片黑漆漆的，让黄濑感到越来越不安。在他的印象中黑子并不是个发生点口角就会一跑了之的任性孩子，而上次黑子被花宫欺负的事情还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他进屋踱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后，最终还是拿起一件外套出了门。他来到河边询问那唯一的摆渡人，摆渡人说黑子下午去了镇上就没回来。他过了河来到镇上，沿着黑子平时常走的路，不停地询问路边的摊贩。一路问下来，竟有好几个人对黑子的经过有印象，放在平时他可是从来不会被人注意到的。黄濑没有心情理会他们回答自己问题时露出的诡秘微笑，一路往前，终于从肉铺老板那里打听到黑子去看望病危的母亲，赶往藤原家了。

 

黄濑对这突然发生的事端将信将疑，急忙往藤原府赶过去。藤原家大门紧闭，里外一片安宁，不像有人病急的样子，门口坐着两个守门人正在放空，看见黄濑却立刻站了起来，一个朝他走来，一个人往府内走。黄濑见他们行动诡异便着急起来，原地大喊了一声：“小黑子！”

 

没想到院内马上就传来十分微弱的回应：“黄濑君！”那语气听上去十分焦虑又无助。一听见这声音，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齐闯入黄濑的脑海，一股蛮劲支配了他全身。见黄濑要硬闯，两个守门人一齐朝他扑来，但因为身材比他矮小太多，扭打了几下就被轻易地踹开了。

 

黄濑径直穿过庭院。听到动静的家眷们都从两侧的房间里跑出来了，有几个男仆们甚至还有所准备地手握镰刀斧头，但见到入侵者是这么一个高大强壮的洋人，两眼发红面目狰狞，一时竟没人敢阻止他。眼看着他就要靠近正厅威胁到藤原老爷的安全，那几个拿着农具的人才大喝着从四面八方扑上去。黄濑面色一凛，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朝天上放了一枪，那些人立刻就浑身僵硬了。

 

听到枪声后，正厅的门被缓缓拉开，一个干瘦的、长着浑浊的小眼睛和尖长脸的中年男人踏着轻慢的步子走了出来，气定神闲地环视骚动的众人。这人大概就是藤原了。黑子出现在这个人后面，脖子上像奴隶那样被系上了粗绳，另一头被藤原牵在手里。黄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黑子的衣服被换过了，凌乱地包裹着身子，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和半个肩膀来。他想起黑子曾经欲言又止的藤原的劣迹来，气的脑袋发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猩红色的。

 

“小黑子！那混蛋对你做了什么！”黄濑怒吼着，枪口颤抖着对准了藤原的脑袋。

 

“黄濑君！我没事，你冷静一点……”黑子跑到藤原前面一点喊道。尽管他的脸颊通红，眼神像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但他依然强装镇定安抚黄濑，担心对方会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

 

“好，好……”黄濑把枪放下一点，做了一个深呼吸，耐着性子说道：“我姑且叫你一声藤原先生。请你把小黑子还给我，然后我立刻从这里出去。”

 

            “噢，原来你就是小哲的饲主，幸会幸会。请问尊姓大名？本来我是想明天就请你到府上坐坐，没想到你先来了一步。我认为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藤原用他惯用的圆滑语气应付着，语气里却充满了慵懒和不屑。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是来接小黑子回家的。”

 

藤原干笑了两声，低头缓慢地玩弄起手中的麻绳末端。“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啊，小哲的母亲生病了，我呢，想让他们母子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所以小哲暂时由我抚养，至于对你的补偿，多少钱都好说——”

 

黄濑为眼前人的虚伪和无耻再次暴怒了，说话声陡然提高，吓得离他较近的几个女佣人抖了一抖。“少在那儿睁眼说瞎话了！你想对小黑子干什么龌龊的事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最后说一次，把小黑子放开，现在。否则我不客气了。”

 

听到对方的吼叫，藤原慢慢松懈了脸上的假笑。“呵，你们洋人不是自称来自文明国度吗，怎么会听不懂人话呢？”

 

“我数三下。”黄濑懒得理他，稳住呼吸准准地瞄着男人的额头，“三——”

 

“黄濑君！不要冲动！”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黑子，他超黄濑跑过去，无奈被绳子系住脖子，卡得难受，于是一边两手抓着脖子上的绳子一边拼命往黄濑那边挣扎。

 

“二——”

 

“你这野蛮人，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藤原狠狠拽了一把绳子，黑子朝后摔在地上。他傲慢的神情似乎被黑子的紧张冲散了一些。

 

“一——”

 

“黄濑君！你如果杀了他，你是脱不了干系的！不要冲动，求你了！”黑子扯着嗓子高叫着，这声音让周围那些本不相信他敢开枪的人都跟着咽了口唾沫视线全都聚集在黄濑那扣着扳机的食指上。黄濑很快地朝黑子的方向瞟了一眼，看到他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心就有些软了，刚才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也变低了一些。但傲慢的藤原依然死死抓着黑子，这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砰”的一声，紧跟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围观的家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随之发出尖叫声。女人们捂着嘴四处乱撞，有人惊呆在原处，也有人朝自己的主子扑过去。黑子脸色惨白，回头一看，发现子弹不偏不倚打进了藤原的裆部，后者正滚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他吓得两腿发软，差点没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已经被藤原丢在一边了。黄濑叫了一声“小黑子”！他听到后这才想起来，连忙向黄濑跑过去。黄濑将他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还举着枪对准想要扑上来的人，一阵风似的朝门口走去。

 

“抓住他！抓住他报官！”有人虚弱地嚷着，却没人敢上前阻拦。已经大汗淋漓的黑子一言不发地伏在黄濑的肩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让黄濑只想赶紧离开。但这时他偏偏看见了躲在阴影里的花宫，那幼稚却凶狠的视线还停留在他们两人身上，那眼睛让黄濑瞬间明白了什么。黑子感觉到黄濑放缓的脚步和浓烈的敌意，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黄濑抬起手对准花宫扣下了扳机。

 

“……！！”黑子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因为惊恐而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花宫颈部喷血倒下的惨状。他死了！——黑子想着。尽管他心里是讨厌这个人的，可是此刻在自己狂跳的心脏的带领下，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为一个同类的死亡而战栗。他想把目光从那具年轻的尸体上移开，从那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圆睁的双目上移开，却又无法动弹。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僵硬的身体重新收回怀里。

 

那双手是前一秒刚刚夺人性命的手，现在却又像最安全的庇护一样笼罩着他。“别看了。……我要是留着他，以后我不在了，他又害你怎么办。”

 

黑子把脸埋进黄濑的衣服里，好几分钟后才终于有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消息传播的像枪声一样快。等到他们走到大街上，那些平民们好像什么都猜到了：有个洋人朝那个朝廷重臣藤原开了枪！尽管在他们当中并没有什么人对藤原心存敬爱，但这个持枪的暴徒走近时，他们还是惊慌地躲了起来，在暗处用又恨又怕的眼神盯着他。“这不正是‘那两个’人吗！怪脾气洋人和扫把星少年……真是不得了了！”认出黄濑和黑子以后，他们都在心里盘算起来明天该如何对别人讲这件事。等他们走远了，还有几个好事者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究竟上哪儿去。

 

            黄濑一路抱着黑子回到了家里，和往常不同仔细关好了门窗。黑子已经不哭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中间发呆。黄濑走到他跟前，从他身上剥下那件陌生的衣物，嫌恶地丢到一边。看到那稚嫩的身体上面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黄濑才放心下来，把他抱进怀里躺下，捧起他的脸吻了一会。

 

吻的时候黑子有些走神，嘴唇刚分开他就问道：“官府会来抓黄濑君吗？对方毕竟是个人物……”

 

“只是把那个老色鬼的命根子打坏了而已。他好意思说说自己都干了点什么吗？就算他们报官，我也不会受到实际的惩罚，不要担心。”

 

“嗯，我知道……”黑子想起青峰前辈夏天时对他讲过的那件事，关于那个反复羞辱女人却逍遥法外的洋人。也许不久之后在人们眼里，黄濑君就会变得和那个洋人一样招人恨了。而在他想事情的空当，黄濑已经翻身压住了他。

 

“小黑子怕我了？”

 

“不……怎么会……”黑子愣了一下就立刻否定了，抬手摸了摸黄濑的头发。就算自己亲眼看见他杀人时的果断和毫无怜悯，但他依然是黄濑啊，自己怎么会怕呢。

 

 

睡梦中他们听见有人在敲门。黄濑睡在外侧于是披了一件衣服翻身起来了。窗外的光线告诉他们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但这并没有缓解他们心中的疑问，因为这是他们在岛上居住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有人登门拜访。

 

黄濑隔着门问了一声：“是谁？”

 

            “我，莱昂。”

 

黄濑对这嗓音很熟悉，对那当中的阴沉却并不。黄濑给他开了门，伸出手本想像往常一样拍着肩问候他，但对方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我就是来传个话的。”他用异样的眼神迅速朝屋里打量了一眼，又硬是把视线收回来，“J伯爵叫你现在去见他。”

            

“哦……”见对方态度那么疏远，黄濑只好把想说的话都用一句“谢谢”替代了。但说出口后短暂的沉默又让他觉得别扭，好像自己在对着莱昂承认什么错误似的，于是努力把笑容重新挂在脸上，提高声调说：“哦，不进来坐坐吗？你还没来过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你记得快点去啊。”面对黄濑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莱昂也只能拉扯嘴角勉强笑笑，又突然在黄濑肩上拍了一下，劲儿挺大，分不清是友好的还是责备的。黄濑感觉有点痛，揉着肩和他说了再见，对方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黄濑一直看着那个人影消失在树影里面，才若有所思地关好门。黑子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表情像是都听到了的样子有些不安。

 

 “伯爵大人已经知道昨天的事了吗？”

 

“也许是因为昨天的事，也许是因为别的事。”黄濑从柜子里拿出有阵子没穿的白衬衫和制服裤子，他想起自从上次向伯爵告假去见母亲那次之后还没有去看过他，这种事要放在原来是绝不会发生的。起码也应该向对方报告母亲的事情，毕竟对方可是在这件事上帮了自己很多的人。

 

但莱昂先生对黄濑君那种态度，一定是因为我们的事，黑子想。他看出黄濑脸上似乎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神色，就走近他，轻轻地搂住他的胳膊。

 

“别担心啦。J伯爵对我来说是父亲一样的人呢，不会有事的。”黄濑摸摸他的脑袋，满足感使他的表情拨云见日，“在家等着我哦。中午我就回来，顺便买条鱼炖汤喝。”

TBC